(意大利作者Alberto Moravia写的一个故事,我翻译的)
一亿多年前,在刚果的热带雨林里,有一只叫作郭义拉的大猩猩,他是一位拥有多年人生经验的智者,但年事已高。有一天,他觉得自己死期将至,就把自己的儿子郭亦拉叫来,说:
“吾劳作了一辈子,但吾没什么东西能留给汝,诚实正直一生,结果就是这样。吾没有财富,不过吾可以给汝一条还算有价值的建议:汝如果想过好日子,那就随波逐流。记住:无论如何,都要随波逐流。”
郭亦拉问:“你说的随波逐流是什么意思?”
郭义拉说:“意思是跟着大队走,跟着人数多的一方走。看看我们的刚果河,里边漂着的所有的东西,都在跟着水流往低处行进。”
“那要行进到哪里?”
“行进到它们的目标。”
“那目标是什么?”
这次郭义拉停顿了一下,最后他说:“目标,目标……哦,目标就是汝在丛林里走了很长的路以后找到的东西。如果汝找到了蜂蜜,那蜂蜜就是汝的目标;如果找到的是香蕉,那香蕉就是汝的目标。”
“如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呢?”
“那目标就是没有。”
郭亦拉觉得差不多明白了,于是接着问:“你还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吗?”
郭义拉答道:“有。吾还有一些谚语格式的建议:言而有信是小人。常在河边走,不怕没水喝。歪嘴和尚好念经。贪得无厌,福寿百年。手中一只鸟,不如再抓林中十只鸟。一刻眼不见,一准挨巴掌。一字值千金,沉默值万金,一耳光值一亿。谎言有很长很长的大长腿。”
说完了这些话,郭义拉就死了,他从住的树上掉到了下面的沼泽里,远远看下去,像一只僵硬的小鸟。过了一些时候,郭亦拉找到他母亲,说:
“妈,我走了。”
“去哪?”
“去找我的目标。”
“怎么个找法?”
“随波逐流。”
“好吧,”郭亦拉的母亲叹了口气,“希望在你的目标那里有一家纺织品店,我还缺结婚用的两床四件套和一条八人餐桌的桌布,别忘了还有八块餐巾。”
郭亦拉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用等我到达目标就给你买好了。然后他就穿过丛林走向刚果河。他走了多远呢,大概有在树上跳了几千跳的距离吧。就这样跳啊跳,中间饿了就吃点野果和嫩芽。后来他在森林间隙里远远地看到一片神秘的水光若隐若现,于是他加快了脚步,更努力地跳了一段,最后他从森林里探出头,终于看到了他爸爸提到的那条大河。然而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:这一大片水像一面镜子,纹丝不动,根本看不出它流向左还是流向右。如果看不出水往哪流,怎么随波逐流呢?郭亦拉想了好久找不到答案,于是就去问一只在水边沙地晒太阳的名字叫柯可迪的鳄鱼:
“您好,您可以告诉我水往哪流吗?”
柯可迪眨巴了一下眼睛,用空洞的声音回答道:
“还用问吗,往水流的方向流啊!”
郭亦拉更迷惑了,他又去问了一直全身浸泡在水里的名字叫习卜波的河马,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:
“这个问题问得好,我告诉你,水流向我去的地方。”
“这话怎么说?”
“水流向习卜波啊。”
最后他去问了一只在树顶冥想的秃鹳。秃鹳沉思片刻,跟他说:
“根据最新深入研究的结果,基本上可以确定,水爱往哪里流,就往哪里流。”
找不到答案,郭亦拉有些绝望,他坐在岸边,等着看会不会再发生点什么。果然,老远的河面上出现了一只木排,木排上有几个黑影在跟着鼓声起舞。郭亦拉看到木排在水里移动,按他的推理,应该就是在随波逐流了。于是不容多想,郭亦拉跳到河里游向木排,等他爬上木排,发现原来这是一家俾格米人,父亲,母亲,还有两个孩子,他们正在顺着河水进行一场漂流。这家人快乐而且好客,他们欢迎郭亦拉上船,还给他东西吃。郭亦拉还是有东西要问,他问道:
“你们是随波逐流吗?”
“一向如此。”
“没有例外?”
“毫无例外。”
“那你们去哪?”
俾格米人爸爸挠了挠头,说:
“呃,从我的角度来说,大致上,是冲着目标去的。”
郭亦拉不想知道更多了。从这一天开始,他们开心地度过了许多天。俾格米人一家每天都唱歌跳舞吃吃喝喝,此外什么都不干。多么快乐的生活啊!多么无忧无虑啊!郭亦拉跟着唱歌跳舞吃吃喝喝,心里还不忘感谢他父亲给他的建议,随波逐流真是个好主意。
然而不幸的一天到来了,河水流到了一处下坡,水势越来越汹涌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来到了刚果河最湍急最危险的一段。俾格米一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他们喝着船上的椰子酒,边跳舞边唱歌:
“随波逐流,夫复何求。逆流而行,困苦伶仃。”
郭亦拉也愿意相信随波逐流会平安无事,但不幸的是,现实情况并不支持俾格米一家的观点。木排穿过一片礁石和旋涡,每越过一处湍流,俾格米一家都兴奋地尖叫,他们都已经喝醉了。而郭亦拉紧紧抱着木排上做饭用的烟囱,唯恐小命不保。
湍急的水流使得木排不断地撞上礁石,终于,捆住木排的绳子被撞断了,俾格米一家和郭亦拉都掉到了水中。郭亦拉不知道被水冲了多远。水流慢慢平静下来后,郭亦拉从水中探出头眺望,看到了阳光下一片湛蓝的大海。
现在怎么办?郭亦拉看到不远处有一根树干,是从散架的木排上脱落下来的。他划了几下水游过去,爬到了树干上。这时他才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。他发现,大海里并没有像河水一样的单一方向的水流,大海的水流四面涌动,无穷无尽,这样的水流根本不可能带他到目的。他脚下的那根树干跟着波浪忽前忽后,忽左忽右,漫无目的地飘荡着。而且,大海无边无际,你可以说它每个地方都是中心,也可以说它没有中心。郭亦拉得出一个结论:如果得不到救助,他会很快在这根漂流的树干上饿死。
郭亦拉在海上漂流,饿了就抓点小鱼和海草吃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树干在波浪中忽上忽下,有时停下来,有时继续漂流。日复一日,漂流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。
渐渐地,海水不再是蔚蓝的颜色,而是变成了灰色,阳光也变得冰冷惨淡,然后开始下雨。郭亦拉习惯了热带的非洲,哪能忍受这种冰冷的气候。直到有一天……
一天,一条全部用铁造的船,烟囱里吐着黑云,从郭亦拉的树干边驶过。船上放下一叶小舟,郭亦拉用尽全力登上小舟,最终登上了大船,来到了一间小屋。
船长看到他亲自为他洗尘。郭亦拉不再觉得又冷又饿了,因为房间里有暖气,船长还招待他饱饱地吃了一顿香蕉和菠萝。郭亦拉开心极了,和船长说:
“谢谢你救了我的命,不过,我现在在哪里?”
“你在一艘英国的蒸汽轮船上。现在我们刚进入泰晤士河口,正在逆流而上,准备进入伦敦港。”
郭亦拉惊叫道:
“那我们不是在逆流而行吗?”
“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然而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
“简单。我们的马达能提供动力。”
“那如果继续逆流而行,最后我会怎样?”
“你会被送到伦敦动物园园长那里,他们会给你准备一个漂亮的笼子,从此以后你吃住无忧。而你,毫无疑问,会成为动物园最受欢迎的动物之一。”
船长走了,郭亦拉一个人呆在房间里,禁不住放声大哭:没想到旅程的终点竟然是动物园的笼子!哭了好久以后,郭亦拉拿出笔来,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:
“亲爱的妈妈,到现在我还没碰到纺织品店。等我到了伦敦,看看动物园周围有没有吧。
“现在也许你想知道我的经历,那我就简单地说一下:
“随波逐流,触礁了。没有水流,差点冻饿而死。逆流而行,被关到了笼子里。”